「陳太太,請您好好的看詳細,這位咁是您的女兒陳秀霞?」語罷,法醫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。
那一刻,她永遠也不會忘記,是阿霞!!
陳太太完全呆立在屍體前,看著冰冷面無表情的阿霞,七孔緩緩滲出暗渴色的血。
緊閉的雙眼,再也不願意睜開,面對這世上的一切,雙眼的兩道血痕,好像她無聲的哭泣。
早已忘了她是如何離開大體室,在腦中揮之不去的,是阿霞木然的臉,像吃了秤鐵鉈心要離開這世間,那表情,就跟20年前,她手裡提著行李,下定決心遠赴宜蘭要嫁給天賜,一模一樣的表情。
顫抖的雙手,陳太太在模糊的淚眼中,奮力的想看清楚阿霞遺書上的每一隻字片語。
「阿母、大姐、二姐:
對不起,我用這種方式離開。妳們終於可以不用擔心我了。而對天賜一家,我做到這樣已經夠了,我已經再也沒有氣力了。
我還有在醫院跟會,希望你們能從保險金拿出一小部份的錢,幫我還完跟會的錢。
我最後的希望,天賜他們可以真心誠意的幫我辦後事,然後供奉在他們家的神桌上。因為從20年前我負氣離家那天,我就已經沒資格再當陳家人了。
謝謝妳們,對不起。」
簡短的幾行字,背後卻是極大極大的心酸。她真的明白女兒的心力已竭。
為什麼不讓娘家送她最後一程?明知道那一家是喪盡天良啊……想到女兒這幾年受的苦,陳太太早已哭得不能自己。
憨女兒,為什麼不回家,要在那裡受盡所有的苦?!
「親家,我損失了一個好媳婦啊!」阿霞的公公垂下眼。
「在世的時候你們就沒有好好的待她,更何況是死後!你根本就是在難過少了一個搖錢樹吧!?」陳太太不平的大吼。
麗月也跟著氣憤,「一個醫院的看護工,一個月可以在同一家醫院賺到七、八萬,你看她有多辛苦?那些錢呢??都被你們捲走了啦!!」
阿霞的公公卻緊接著說,「那個白包啊,我們會收……」
「白包?!你看清楚!!阮女兒是自殺!自己注嗎啡的!!自殺的人,你還有臉收白包?!」陳太太崩潰失聲。阿霞是嫁了怎麼樣家庭啊?!
「咳咳。」一陣撲鼻檳榔臭味傳來,阿霞的大伯不屑的睥眤著陳太太。
「又有什麼事?!」陳太太迅速收回淚水,大聲回嗆。
「親家喔…我想妳應該知道,阿霞已經跟天賜離婚了吧!而且她也好久沒回家了…」大伯一雙賊賊的眼,骨碌碌的打轉,像是腦子裡正在盤算些什麼。
「那又怎麼樣?!」
「也就是說,離婚了,神主牌就不能被裁在厝內了。」大伯在等著陳太太接話,但陳太太卻愣著,想著這番話是什麼意思。
「賀啦,我跟妳說,妳就幫阿霞弄個冥婚,讓她可以被裁在厝裡。不過……」他吐了口痰,接著說,
「我勸妳千萬不要在死亡證明上寫阿霞是自殺的,不然我們這邊領不到保險金……」陳太太已經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麼了,急忙的打斷,「阿霞就是受不了你們的苦荼,才會自殺的啊!我要申請解剖驗屍!」
「我們拿不到保險金,你們阿霞也免肖想可以待在我們家的神桌上了!」大伯撇了撇嘴。
阿霞一家子千里迢迢的趕到宜蘭,在左鄰右舍和天賜一家人的見證下,準備擲筊詢問阿霞的意願,究竟她要不要讓娘家處理後事?因為他們再也捨不得讓她被糟蹋了…
「讓我們娘家處理好不好?」
大姐怎麼擲就是沒回應,於是大姐夫立刻接手,答案還是一樣~
二姐跟二姐夫望著地上兩個面朝下的筊,束手無策…因為這是第五次了。
深深了解女兒固執的陳太太,嘆了口氣,問道,「難道妳真的要讓他們家處理??咁是真的?」
立刻一個聖筊!
大伯笑開懷,連忙遞上死亡證明書,耳提面命的交代對方寫上「心臟麻痺」四個大字。
「不過…我們來用冥婚的事吧!!」陳太太心灰意冷的說。
「好好好!」阿霞公公連聲說。有人可以弄這檔事,真的是再好不過了,省去了好多麻煩啊!!
這場冥婚從頭到尾,天賜一家子都笑嘻嘻的,就像是熱熱鬧鬧的殺豬公慶典……。
平常要死不活的天賜,此時也客氣的前來和岳母寒暄,「岳母,真的好久沒見了…」他伸出手準備握住她,
陳太太立刻發現他手臂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。那些針孔,害了他一輩子就算了,沒想到也讓她女兒一輩子不能翻身,讓她一生就這麼烏有去……
她忍住眼淚,不發一語離去。
結束後,大伯和天賜便不見人影,原來是去保險公司打聽保險的事了。
「那些跟會的錢呢?總共六萬塊。」阿霞大姐突然想起,妹妹還有這麼一樁事還沒解決。
阿霞公公吐了吐煙圈,無神的望著阿霞的遺照,那張臉龐圓潤,充滿暖暖笑意的遺照。
現在靜靜的躺在棺木裡,長年累積的勞累和心力交瘁,在她的臉上無情的刻下一道道痕跡,讓她的嘴角再也提不起勁上揚,讓她臉色蠟黃,就連化粧也無法遮掩。
緊閉的雙眼已無力再睜開,面對自己這拖磨苦難的一生。
望著她的遺照,他說,「這些,讓她下輩子去還吧。」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